（營口之窗“營口故事”）等 屁（小小說）

作者/李同雁

一號病床的張奶奶因闌尾炎做了切除手術，術后整整四十八個小時了，她的老伴——劉教授一直寸步不離地陪伴在病床前。

張奶奶七十五歲，眼神給人感覺有些遲滯，身材倒也適中，只是那稀疏蒼白的頭發和骨瘦如柴的身體，讓她臉上的皺紋體現得更為淋漓盡致，這讓人感到，她的長相要比實際年齡大很多。而劉教授，給人一打眼，就有知識分子和學者的那種特有的風度和儒雅，尤其他高挑的身材，滿頭的銀絲，白皙的面容，鼻梁上架著一副高度近視鏡，更為他教授的身份增加了可信度。雖說他已經跨入了耄耋之年，但身體還是那么硬朗，精力還是那么充沛，給人的感覺絕對沒有實際年齡那么大。

就因為這樣，再加上劉教授的一些異常的舉動，這對老夫妻成了其它三個病床來探視的親友們議論的話題。

“這大熱的天，為啥這老頭兒的耳朵一直貼著老太太的屁股趴在床邊。”二號床的一個親友提出了一個此前來訪者多次提出的問題。

“他……那是……等屁呢。”二號床的腦血栓患者吃力地說。

“還有好這口的，不是精神出了問題吧？”

 “這醫院里新鮮事就是多，呵呵呵……”

顯然，大家這話里有些諷刺意味，這病室里一時間有些嘈雜。

此時，劉教授用力地朝大家擺了擺手，其實他并不在乎大家說了什么，只是覺得這聲音會影響他的正經事。果然，屋里又恢復了平靜，而這平靜卻被幾雙奇怪的眼神取代了。

又是一陣苦苦的等待……

 “護士快來！終于可以給我老伴喂流食了，我聽到了，真的聽到了！”劉教授突然大叫著，其情形如范進中舉一般，他一直緊鎖的面部表情，一下露出了燦爛的陽光。可這一叫更讓病室里的人滿腦霧水。

“屋里靜靜的，明明大家都沒聽到什么，不知你聽到了什么？”三號床的病友發問著。

“是屁，確實是屁，這屁聲音很小，須把耳朵貼近屁股才能聽得到，開始我還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可過一會兒，我的鼻子給了最權威的結論，我聞到了屁的味道，那真是幸福的味道啊！”劉教授似乎在回味著那份幸福。大家都被他的話逗樂了，屋里一片笑聲。

“什么事讓大家這么高興啊？”一個年近七十左右的老太太說著話走了進來。

四號床的病友前幾天剛剛結識了她，他接過話題說：“能不高興嗎？你姐夫為了等你姐的這個屁整整兩天兩夜沒合眼了，這不終于等來了。”來人正是劉教授的小姨子。她急忙幫助姐夫一塊兒給姐姐倒上熱奶進行流食，一切完成后，他們才松了一口氣。

趁這當兒，大家圍著小姨子聽她夸起姐夫來：“要說我姐夫，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。那是文革開始的第二年，當時我姐姐剛剛二十出頭，在n市一所大學的一個食堂做飯，剛好姐夫也被分配到了這個學校教政治課。那時有一個最盛行的說法，說是林彪在井岡山和毛主席會師。姐夫一向性情耿直，對此說法提出了質疑和更正，不久，因有人告發，他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，臨時關押在學校食堂的一個舊倉庫里，并派學生輪流看管，每天不準家人、親屬探視和送飯，由學校食堂每天供應兩頓飯，一頓一個玉米面窩窩頭，根本吃不飽。我姐姐每天看著姐夫挨餓遭罪覺得挺可憐的，每天趁看管人員不注意，偷偷地把飯團從窗戶塞給姐夫。那時，這就是救命的飯團啊！最讓人感動的是在一次學校組織的批斗會上，那些紅衛兵逼著姐夫承認自己是現行反革命，可他硬是不肯承認。這時，一個紅衛兵氣急敗壞的舉起鐵棒正準備向姐夫頭部砸去，一直為姐夫擔心的姐姐，突然一步跨到了姐夫前面，剛巧鐵棒砸在了我姐的頭上，就聽‘啊！’的一聲，她倒在了血泊之中。經搶救，我姐撿回了一條命，可是她留下了永遠無法治愈的智障、小腦失衡、陣發性精神失常等。好端端的一個漂亮的大姑娘，一下成了個傻丫頭。父母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現實，經常看著姐姐的模樣泣不成聲，父母最擔心的是女兒的后半生怎么辦呢？一直被關押的姐夫更為姐姐的不幸遭遇覺得內疚。此后，廠里為了照顧我姐，給她安排了在院子打掃衛生的工作。大家每天看到她打掃完院子后，就坐在廠院里那棵大柳樹下一直發呆。好在不久，姐夫被解除了關押，也被廠里臨時安排掃院子。這期間，姐夫幾乎一個人把活包下了，生怕姐姐受點累。干完活，剩下的時間姐夫就陪著我姐聊她最愛聽的話。終于大家開始聽到了我姐的笑聲了，而他們之間的感情也逐漸有了微妙的變化……林彪事件發生后，組織上很快給姐夫恢復了名譽，并給他安排了工作。不久，姐夫又當上了這個學校的校長。剛任職沒幾天，他便毫不猶豫地和我姐結了婚。這件事，一時間在學校里成了爆炸性的新聞。結婚后，姐夫考慮到姐姐的身體狀況決定一生不要孩子，這樣，他們不離不棄，相濡與沐走過了這么多年，真的讓我佩服啊！……”

大家靜靜地聽著小姨子說完姐夫的故事，都被那患難與共、純真無暇的愛情感動著。不知是誰突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，帶動大家也跟著使勁鼓掌。可掌聲剛剛響起一會兒，又戛然而止了。大家回頭發現劉教授伏在床前睡得很香，不斷地響起一陣比一陣大的鼾聲。大家心頭又柔軟起來，都知道這些天來劉教授實在太累了，誰還忍心驚醒他呢？

小姨子輕輕走到姐夫身后，給姐夫披上一條毛巾毯。

“呵呵，張奶奶真幸福啊！”大家輕聲贊嘆著。看著劉教授肅然起敬。

“其實，張奶奶也很了不起！”有人在輕聲附和。

（網絡圖片，版權歸原作者）

供稿作者：李同雁，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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