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營口之窗“營口故事”）難忘戰(zhàn)友情

忘不了那片海啊！也忘不了戰(zhàn)友間那海一樣的深情。正因為戰(zhàn)友間感情的真摯和淳樸，讓我們在分別三十四年后，彼此依然魂牽夢縈的牽掛著，更忘不了那激情燃燒的歲月……

我今天說的戰(zhàn)友叫賀中玉，家住吉林，是七三年入伍的信號兵。他個頭不高，長著一張像潘冬子一樣可愛的臉，他好像一天總有樂不完的高興事。我是七四年的兵，七五年我從教導隊報務班結業(yè)回來，分到了他所在的艇，因為我是遼寧兵，可能是東北人都豪爽，倆人很容易溝通，我們的性格又相差無幾，很快，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。

有時，戰(zhàn)友之間的感情也帶有一種江湖義氣。一次支部討論入黨問題，他是黨小組長，當時討論的對象是我和一個北京兵，而且只能兩選一。那時我們艇長家是北京的，他首先提出同意發(fā)展那個北京兵。艇長一發(fā)話，自然其他人也就都同意艇長的意見了。這時，賀中玉氣得臉通紅，指著艇長鼻子說：“你不公正，你有老鄉(xiāng)觀念。”盡管這樣，經(jīng)過表決，最后還是通過了發(fā)展北京兵入黨的意見。在會議即將結束的時候，賀中玉對著所有的人說：“你們記住，就這一次，下次再這樣我跟你們絕不客氣！”

他這句話很奏效，不久，再一次討論我入黨的時候，果然很順利的通過了。那時，對一個戰(zhàn)士來說，入黨是一件天大的事情。那時他只是想著我能早日入黨，但他卻全然不顧自己，而為別人竟敢不惜去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，這需要一種什么樣的境界呀！每當我提到這事，他對此看的很淡，他說：“如果在關鍵時候不能為朋友主持公道，那還叫什么朋友！”

說起和我入黨有關的事，還有一段趣聞。一次周日，我和賀中玉在山上玩，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一種樹上結著一個個像小刺猬一樣的東西，我很好奇的摘了一帽兜兒，正往山下走時，一個看青的老鄉(xiāng)沖我過來說：“一個當兵的還偷摘老百姓的栗子……”

“不是他摘的，是我摘完讓他拿著的！”賀中玉打斷老鄉(xiāng)的話很肯定的說。

經(jīng)他這么一說，老鄉(xiāng)已不那么嚴肅了，反而笑著對賀中玉說：“你也別說誰摘的了，其實我看的很清楚，就沖你這么講義氣，今天就當什么也沒發(fā)生，那幾個栗子拿著玩去吧。”我們謝過了老鄉(xiāng)下山了。這時我好奇地問：“你為啥要往自己身上攬事呢？”

他拍了一下我肩膀說：“傻哥們，你不怕入黨轉不了正啊？！”

我恍然大悟，關鍵時候他又首先想到了我。我當時心頭一酸，心里琢磨著：他只不過比我早當一年兵，但他的年齡并不比我大，這就是戰(zhàn)友——勝似親兄弟的戰(zhàn)友啊！

戰(zhàn)友間的感情總是那么默默無聞的。一次周日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整個一天沒見他人影，中午也沒回來吃飯，直到傍晚，他不知從哪扛回來一個漂亮的大木箱子，他放到我面前說：“戰(zhàn)友一場，我又會這點手藝，總不能看著你用紙箱裝衣服吧。”我一時不知說啥好。他見我有些遲疑，干脆動手把我的衣服一件件整齊的放進了箱子里。那一刻，我在感動，其他的戰(zhàn)友也在感動啊！

有時戰(zhàn)友之間的感情是一種包容。一次我無意中提出要買一塊上海牌全鋼手表。這在七十年代是一件很難辦的事情。當賀中玉得知我要買表的時候，主動要幫忙，說他家那邊能買到，我把積攢了三年的一百二十五元錢交給了他。很快手表寄來了，可打開一看，不是上海表，而是連部隊商店都擺著賣不動的“延安”牌半鋼手表。而且與在這買還多花二十元錢，一個難題擺在了賀中玉的面前。戰(zhàn)友們都拭目以待，都覺得這可不是一件好解決的事情，有的甚至斷言，我們會因此而翻臉。

結果，他們真的聽到了我和賀中玉爭吵的聲音，而且聲音聽著也很激烈。但這爭吵是，賀中玉堅持表他留著，但錢一定要如數(shù)還給我。我那時真的有些急了，我動情地說：“你能為我做一百件事情，難道我就不能為你做一件事情嗎？就算我求你，給我留些面子，如果你那么辦，讓我在戰(zhàn)友面前還能抬起頭來么？”他可能明白了我的意思，手里握著的表已經(jīng)不那么緊了，我趁機一把奪過了手表，那天，我們還是第一次那么深情地把手握在了一起。

有時，戰(zhàn)友之間的感情也在接受著生與死的嚴峻考驗。76年的春節(jié)剛過，正是海風多發(fā)的季節(jié)，我們艇抗風能力最大6級。那天海洋天氣預報報的是海風最大六級。為了適應戰(zhàn)場的需要，大隊決定16條艇全部參與拋錨訓練。因為預計拋錨6個小時，考慮時間要過中午，所以臨行前，大隊給每人發(fā)一瓶桃罐頭，一個面包，兩根香腸，這就是午飯了。所有艇，在預定的地點開始拋錨。

我因為是報務員，必須一直守在艙里電報機旁，隨時接收和傳達首長命令。一晃，兩個小時過去了，一切很正常，我突然覺得口渴，一口氣把桃罐頭吃個精光。那時，我還是第一次出海訓練，根本沒有經(jīng)驗。一些老兵知道，在這種情況下，一定要在沒暈船之前吃些食物，好保證暈船時胃里有東西吐，才不至于傷了胃粘膜。而那罐頭不是輕易就吃掉的，關鍵時候它幾乎是救命用的。當你暈船的時候，你看到面包和香腸只能吐得更厲害，這時候才能分多次吃些桃，喝些湯，這樣保證胃里總有些可吐的東西。否則，就會先吐幾口苦水，然后就開始吐血了。

果然，兩小時后，狂風驟起，我當時只覺得艇不時的左右大角度的搖擺著，幾乎隨時有要翻的感覺，偶爾，浪把艇一下掀起兩米多高，又把艇隨意拋下，我不由地從轉椅上一下被顛起二尺多高，十分，二十分，一小時……一直重復著這令人恐怖的動作。我開始有翻江倒海的感覺，那時的臉我雖然看不到，但我料定一定是蠟黃的，整個頭漲得多老大，滿臉不知為何一下涌出了那么多豆大的汗珠，我終于開始噴出了第一口，接著嘔吐不止，開始還盡力爭取吐到桶里，后來干脆任那嘔吐物隨意順嘴角流淌。我終于吐完了胃里的所有東西，開始干嘔，我已經(jīng)覺得口里已經(jīng)有黃連一樣苦的感覺，我意識到，馬上就要吐血了，我看了看桌上的面包和香腸，試圖想吃點，不看還好，一看那面包香腸更想吐了，我這時開始恨自己沒出息，早早把罐頭吃了，此刻才體會到，原來有時活著，比死更痛苦啊！此時，每秒鐘都覺得那么慢，都那么難熬啊！我看看表，離返航時間還有兩小時二十分，當時真有一種絕望的感覺。

此刻，賀中玉突然跑進我的電訊室，他只說了一句話：“堅持住！別給戰(zhàn)友丟臉！”說完，放下一瓶桃罐頭就走了。那一刻，我不知到是一種什么心情，只想哭。我真想追出去把罐頭還給他，但我知道他會更生氣。我含著淚水吃了幾口罐頭，此刻我覺得好了許多，但我更清楚，他此時是多么難熬啊！那天我記得，是我第一個接到指揮部發(fā)出的返還命令后，轉給了指揮艇，我們終于勝利的返航了。回來后我才知道，賀中玉那天是他當兵來第一次吐血，我知道，他可是為了我呀！這件事讓我永世難忘。

還有一件事更是讓我刻骨銘心。七七年的一個冬季，我們中隊進行海上梯隊訓練，因霧大，我艇意外和前前面的艇相撞，艇首被撞出了一道一米多長的大口子，瞬間，首艙已經(jīng)有大量海水涌入。這時，艇長嚴肅的向大家通報：“全體注意，現(xiàn)在情況很危機，我命令，立即按職責就位，對艇首臨艙進行加固，以防止水流沖破隔板，那樣我們將面臨著艇毀人亡的危險。另外這項任務更艱巨，需要有人用身體頂著漏點，這項工作更危險但更光榮，希望共產(chǎn)黨員們要發(fā)揮帶頭作用！”大家都十分清楚，這冰冷的冬天，人下到齊腰深的海水里，時間久了，不凍死也得凍傷。那時，戰(zhàn)友們沒有一個孬種，所有的人都要求下水。當時，我沒等艇長發(fā)話直奔艇首準備跳的時候，我被一只手死死地拉住，我回頭一看是賀中玉，他第一次那么的嚴肅的對我說：“你的風濕不疼了？”然后又故意大聲地說：“你那報務室能離開人嗎？”這句話好像提醒了艇長，立刻命令我返回電訊室，和上級保持聯(lián)系。可就在這時，賀中玉第一個跳進了冰冷的水里。接著又有幾個戰(zhàn)友跟著跳了下去。

因為怕增加流動帶來的沖擊，快艇以平時三分之一的速度行駛著。這時，幾名戰(zhàn)友已經(jīng)在海水中泡了三十多分鐘了，他們此時不停地打著冷戰(zhàn)，嘴唇顫抖著，已經(jīng)變成了紫色。這時，艇長命令他們馬上上來換人，其他幾位戰(zhàn)友只好上來了，可是賀中玉堅決地說：“我還能行，不過能不能給我喝口酒？”這喝酒的話從他嘴里說出還是第一次，因為他是從來不沾酒的。

艇長激動地發(fā)出命令：“輪機長，立刻把我那瓶‘茅臺’拿來。這是艇長第一次批準在艦艇航行中喝酒。

賀中玉接過茅臺酒，“咕咚咚——”喝了三大口，只見他一下臉上出現(xiàn)了紅色，而且一下紅到了耳根。

當云開霧散的時候，大家終于看到了那熟悉的碼頭，艦艇保住了，無一人傷亡，這真是奇跡，而更大的奇跡是賀中玉，他在水中整整泡了七十分鐘，他用行動突破了一個神話：一般常人冬季里在海水中泡三十分鐘是個極限。我此刻都想大聲地贊譽他——好樣的賀中玉，你是我一生的驕傲！

終于等來了那讓人痛心的時刻。七八年，他被批準復員。那些日子，我們每次在一起聊天的時候，都不愿意提分手的話題，只是我們都一個人的時候偷偷的抹眼淚。那幾天，我一直琢磨給他買個啥更有紀念意義，后來他透漏，回去可能到林業(yè)部門工作。我想到了，那大森林一定會給他帶來不少寂寞。我最后，幾乎掏盡了我所有的積蓄，花三十多元錢給他買了個半導體收音機。他很喜歡這個禮物，但又覺得太貴重。我笑了笑說：“咱倆的感情非一般親兄弟能比，這兩個錢根本不算什么。”我終于看著他高興地接受了我送給他的禮物，那一刻，我的心才有了些許的安慰。

分別后的日子是難熬的，我們彼此牽掛著，一直堅持書信往來。前幾年，他突然出現(xiàn)在我的面前，給了我一個驚喜。那些天，我們一刻不離的在一起，回憶過去，聊著分別后的趣事和其他戰(zhàn)友的情況。我這次意外的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已經(jīng)能喝酒了。我每天領著他，走遍本市有名的大酒店，還是喝著“茅臺”酒，不過他說，這“茅臺”就是沒有當年艇長那瓶“茅臺”有勁。我們相視一笑，笑的像個孩子。我們多么希望這一刻永遠定格在這里啊！

他終于提出要回去了，我其實很清楚，他何嘗不想多住些日子啊！因為他知道我還在工作，不便長期打擾。在火車開動的那一刻，他開始還沖我笑著招手，可是他突然把頭扭向了車廂，我料定，他此時一定在流著淚水。

是啊，這是多么難得而珍貴的戰(zhàn)友之情啊！火車已經(jīng)消失在了遠方，我的心像被什么撕扯著，是那么的痛。我流著淚還呆呆的愣在那里，望著空無一人的火車站臺，我有一種從沒有過的孤獨感。

望著火車消失的方向，我喃喃著：“戰(zhàn)友，你啥時再來呀！”

（網(wǎng)絡圖片，版權歸原作者）

供稿作者：李同雁，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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